Surrender
我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两何流域+上浩
可能有点无意义的浩气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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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辆火车要开了,而我的祷告没有明天。
1.
接到何亮辰电话的时候胡浩刚下飞机,带着没倒时差的脑子和想不清楚的未来。他眯着眼把包甩到肩膀上,从夹层里挖出手机和唇膏。还没来得及看微信通知里的王上,何亮辰电话已经拨了过来。
“我在飞机上你打那么多电话干什么?”胡浩问。
“浩哥,他出车祸了。可能站不起来了。”
他是否应该谢谢何亮辰没有念出那个让他心脏停跳的名字。事情本身反而虚幻起来,他们相隔万里的电磁波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然后胡浩听到自己身体里骨头碎裂的声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发生了。”
2.
此时是节目结束后的第三个夏天,他仍旧在太平洋上空飘飘荡荡。“我帮不了你。”王上说。可还是在胡浩耳垂上画玫瑰。某种意义上仍算成功。他赌气一样折磨胡浩,质问那片碎玻璃样的灵魂,说要把何宜霖从他心里放逐掉,事实上白鸽早就坠毁了。他们这样过了三年。
何宜霖和何亮辰相遇三年半,也有在一起的三年。那年冬天何亮辰从热那亚回来,他们一起在北京聚餐,胡浩一个一个和他们碰杯。外面漫天雪色,他们夜里走在街上,深一脚浅一脚撞来撞去。何宜霖怕热却也怕冷,把手探进他围巾,被捉住手腕送了个温热的吻。
当时何宜霖就僵了——后来王上笑眯眯称之为直球专治傲娇——他转头甩开何亮辰就大步流星往前走。雪片夹着风兜头盖脸砸过来,何亮辰却心情大好,小跑着跟在后面高歌冬之旅。何宜霖转过头恶狠狠警告他扰民,别别扭扭想过来拽他,自己先滑了一跤。何亮辰被猛一投怀送抱直接笑出了声。
“你怎么这么不协调?”
“不许笑。”
何宜霖小声嘟囔,于是他伸手去揉对方手指冰凉的骨节。
“你德文发音怎么退步成这样。”
“何老师不在身边。”
何宜霖又一僵,何亮辰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
那天是王上第二次见胡浩灌自己酒,第一次在录制最后一期的酒席上,袁广泉满嘴跑俄语胡浩则是油滑的美式英语腔调,勾肩搭背却鸡同鸭讲。也许一直都是这样,并不是酒的问题。王上突然这样想。也许本来就是这样,我们在人群里,在旷野里,冷漠而急促地诉说,嘶喊着即将溺水的求救,大家都听到,大家都没听到。大家都热情,大家都绝望。
3.
节目开机的时候,三人组关系就很好,所有人都知道。
两个何先生更深入的关系开始于小夜曲,所有人都知道。
何亮辰抱着茶杯,两个人盘腿脸对脸坐着一词一词过发音。何宜霖按住他唇角,偷渡一些无人承认的隐秘心思。他的手臂是一根纤细琴弦,把一个人胸腔的震动转移到另一个胸膛。
何亮辰歪在床上看何宜霖收尾——谱子要展平叠好,茶杯要洗干净,何亮辰要被赶回去。他自觉让开床,抱着一沓舒伯特赤脚走到窗前,一把掀开帘子,掉下一屋金红色的梅溪湖晨光。何亮辰转过头,看到何宜霖眯起眼,睫毛好像玫瑰刺。
Ordissea录完那两天恰恰赶上春风被剪得七零八落。那一整晚的旋律太多,沉甸甸压得何宜霖胃痛。斗牛士结束后他站起身来,余光瞥到胡浩木然的脸。别这样,何宜霖动动嘴唇,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其实早在他们拖着天南地北的时差和行李来到长沙时就有这份可悲的觉悟。靠自己的腔体给舞台镀上一层廉价的神性,一层一撕就掉的薄膜,可他们还是来了,并准备跃入这瞬时的光辉。
胡浩想,不是被所热爱的溺死,就是被所爱的烧死,迟早的事。
4.
王上隔天赶到纽约。
胡浩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摸电门躺铁轨醉倒在泡沫横流的酒吧吧台。最擅长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王上把男人捞起来,像提起一尾窒息的鱼——胡浩转过头泪眼朦胧地说hello,说上哥,上上,杰尼,仰起一张被绝望腐蚀的脸。王上把这块滚烫的石头抱进怀里,触碰他的颧骨和嘴唇。
他想吼胡浩,可说不出话。胡浩喜欢大声笑,蔑视时间,蔑视痛苦,对他们宣称自己是危险分子。他一直笑个不停。每当这时王上就会觉得世事在太阳底下转了三年还是三十年没有什么分别,又盲又聋的世界里徒剩一个声音一种颜色。
可胡浩现在在哭。
和笑不一样,他哭起来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纽约的夕阳低了下去,剩下的热量也会很快死亡。他们不能攀爬星星的高度,好在还能做 爱。要温柔,要混浊,要没有尽头以便能踏上归途。
“艺术让我们不会因真实而亡故。”尼采在书页里宣告。胡浩眼睛湿起来,一片白日的呻吟闹嚷嚷地挤在他虹膜上,王上和钢琴都模糊了,扭曲了,扩大了。毕竟我们会轻易因艺术而亡故。摸电门是一瞬间的事,卧轨却是诗人等待死亡的方式。这种急促与平静在他人生中一直矛盾着也存在着,比例超过极限的氢气空气混合物,每一次震荡都可能引来爆炸。
5.
德国人发明了机械式自鸣钟,从此时间变得公允。
何宜霖的腿有没有机会再站起来,决定他的职业生涯能不能继续下去。他躺在灰白色小盒子一样的病房里,被蓝色病号服包着,下巴瘦而尖,拒绝任何人来见他,却每天对何亮辰说想看看太阳。
何宜霖在大部分时候都表现的过于乐观,同他以往一样擅长破坏伤感气氛。何亮辰知道他心思,顺着他的话笑。但何亮辰更知道他怕疼,在夜里无数次吻何宜霖眼角的时候,都是一片潮湿。
“哭吧,我看不到。”
何宜霖会想,何亮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意大利的海明艳,何亮辰天生像一幅彩画。眉眼深而浓,鼻梁高挺,淡漠时的悲悯好比威尔士山岗,米开朗琪罗亲手凿刻又会如何。何亮辰的笑开启何宜霖一人的文艺复兴。
是喜欢小猪佩奇的男孩子。是会夏天在海边游泳的男孩子。是爱射击和弯弓射箭的男孩子。他点着手指数,何亮辰以为他在发呆,就凑过来握紧他的手。
是会为共进退的首席印章流泪的男孩子,是在他坠入深渊时愿跟随的男孩子。
是世上难以承受的纯粹童话。
6.
胡浩裹着风衣开车,挡风玻璃上凝的雾气被擦开一个圣洁的窟窿。王上恰合时宜的想到垮掉派。总有人觉得艺术歇斯底里。他靠在后座上盯着胡浩满是血痂的嘴唇,只怪大部分人心中的莫扎特都被屠杀。
王上喜欢读海子,第一次粉丝活动推荐的书里就有海子。诗里尽是毫不相关的零碎意象,一如他们折腾的破破烂烂的人生,靠火锅填补哲学,靠性来填补残疾的歌。海子死在山海关的铁轨上,怀里抱着四本书。胡浩卧轨的时候身边有没有谱子?因为痛苦而卧轨,并且是因为热爱而痛苦。如果王上还在本科专业读书,这对他会是很有意思的议题。但王上现在坐在胡浩载他去听音乐会的车里,昏昏欲睡听着车载电台。
“告诉你个好消息。”王上说,“宜霖出院了,豆豆说带他去意大利散散心。”
胡浩没说话,拍了拍喇叭。王上再抬头看他时,发现他在涂唇膏。
7.
福楼拜写对热那亚的印象:一个全部用大理石建造的城市,公园里种满玫瑰。
他们故意窝在空旷而高大的青年旅社,早晨种着金红色的太阳。何亮辰再次想起梅溪湖。在热那亚,他们昨日重现。不同的是何宜霖勾着他的手,没有酒店自助餐,只有背包口袋里凉掉的帕尼尼。何亮辰推他出去,上空掠过鸟群。何宜霖挺直腰背唱我的太阳,一人一轮椅前进的颇有气势。臆想中的敌人并不存在,何宜霖踏在自己的冻土和荒原。
8.
“上哥,”胡浩又说,“帮帮我吧。”
“我帮不了你。”王上再次回答,点开微信回复何亮辰,顺带祝福旅途愉快。
“你帮的了。”
中文系的学生大抵都有些普希金式的浪漫主义,这和胡浩不搭调。胡浩不期望露水情缘。王上的玫瑰保质期有多久他不敢知道。但钟敲了三年,他也想犯一犯和维特相反的罪行。
“我回国找歌剧院应聘。”胡浩说。
“你这是妥协吗?”
“总得有一半是活着的。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撒谎。”王上头也不抬。
“帮帮我吧。”
王上仰头看后视镜:“你好好开车。在这儿找个能让你演歌剧的歌剧院。我是得回国,但我不会走。”
他们没有在选择,因为别无选择。但也不是被强迫。相聚是开始,离开是结束,然后掉进空洞里。如此已经过了三年,现在也是时候。
三年前何宜霖和马佳没有能合作《在殿堂深处》,仿佛是他们之后命运的一个隐喻。而替代之的是《没离开过》,何宜霖一身红西装,握麦的姿势依旧僵硬:
“摆脱命运的捉弄,我知道我要什么。”
何宜霖和何亮辰早就知道。他和胡浩也该知道了。
9.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梅溪湖早晨一簇向阳的野玫瑰,银灰色冬雪上踉跄撞进怀里的月光,夜里轮椅上碎成眼泪的骄傲,街头仰首高唱我的太阳,还有这个最终站起来但其实从未倒下过的,他最最坚强最最乐观的何宜霖,是他们两个人的英雄。
“豆豆!”
“我在。”
何亮辰站在台阶下面张开手,让何宜霖降落到他怀中。
10.
“浩哥,搁自己身上怎么就拎不清呢。”
胡浩对着糊了他一屏幕的意大利灿烂晚霞翻白眼。何宜霖嘴里叼半个帕尼尼笑他,笑着笑着噎住,何亮辰赶忙去拍他的背。
胡浩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听到何宜霖含含糊糊的发音:
“我出车祸最后还成了好事。”
胡浩一句国骂几近脱口,何亮辰早已急急地“诶呀嘞乱说什么。”堵了回去。这场搏斗没有胜者,不能抵达的也仍然遥遥无期。但他们四个的童话由此长大了,也许成了一首诗,一篇讽刺文学,一首颓靡的歌。
也许没有,只是长大了。怎样都好。倒也算好事一桩。